望昆(1/2)

肖鸣缓缓问肖恩，你这一次回来，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？/p

肖恩未急着回答，他这次倒是留下来和父母一起吃了一顿晚餐。这是很久很久以来没有过的事了，三人都沉默着，不知说些什么好。/p

肖鸣一直偷偷观察着肖恩，不由得感慨，儿子终于人到中年，沉稳老练了不少。他精心剃过的胡茬泛出青色，眉心里深深的三道皱纹更增添了冷峻气息。/p

肖恩不时问询父亲的身体状况，还为继母夹了菜。这让继母有些受宠若惊，连声道谢。/p

饭后，肖恩给秘书打了电话，要他们在上海准备一套房子，联系好三甲医院，并尽快来庆城一趟，把老两口接去上海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。/p

肖恩当着肖鸣和继母的面平静的安排这一切。他那一脸果决让肖鸣也无法拒绝，便随了儿子的安排。/p

时隔二十年，父亲的书房依然如旧，这让肖恩产生了一种错觉，仿佛时间静止了，一切都还像从前一样。/p

那个古老的红柳五斗橱上，依旧摆放着母亲的那张不大不小的照片。/p

母亲依旧梳着两根油亮的长辫子，身着一件浅色衬衣，娉婷微笑着看着他，眼里有无尽的沉静。/p

他在近四十岁这年看年轻时候的母亲，才分辨出她眼底藏着的忧伤。他转身碰到了父亲略带几丝暖意的目光，他竟一时无语凝噎。/p

他走过万水千山，从一个稚嫩的小孩长成了一个中年男人。他奔于疲命，不敢懈怠，从追着钱跑，到被钱追着跑……/p

世人所向往的一切，他都得到了，甚至得到的远超过他所思所想，他却忽然厌倦。厌倦时间，厌倦生命，厌倦自己。/p

极度厌倦。/p

要说有什么事情仍令他耿耿于怀，那只有一件事了。他的母亲，到底，究竟在弥留之际一个人被他的父亲送去了哪里?以至于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最后一面……/p

这天傍晚的庆城忽然飘起了雨，两个男人相对而坐。/p

23年后，他无法再沉默下去，他问了他的父亲，一如23年前那个少年，执着的质问父亲，只是没有曾经的疯狂。/p

如今的他已成了一个气质稳重的中年男子，像极了他父亲曾经的模样。/p

肖鸣在心里长长叹息。他知道总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时刻。即使晋叶已走了23年，他仍然没有一天不会想起她。/p

即使她的照片都被他收拾起来，只剩下这一张依旧放在那里;即使他觉得万分对不住现在的妻子，这唯一的旧照也依旧放在那里。/p

时间长了，这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，一直长在那里。这是否也成为第二任妻子的心头的刺，他视而不见，从不谈起。/p

可他再不能对儿子也视而不见……他想，是时候告诉儿子曾经的事了。/p

他缓缓道，你的母亲晋望昆，原名叫做晋叶。你的外祖父母都是南疆军区的军医，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……他们在她年少之时便相继过世，长眠在了喀喇昆仑山上。/p

你母亲随父母志向学医，却酷爱音乐，是新疆当时知名的女高音歌唱家郑玉玲的最后一个弟子。后来动乱开始不久，郑玉玲便遭戕害……/p

我想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……我们一同经历过了那个年代。很多人倒下了，很多人还继续活着……/p

她是一个性格忧郁、敏感脆弱的女人，我陪她走过她很多软弱的时候，带她离开了新疆，来到庆城建立我们的家，后来又有了你……/p

肖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，肖恩才发现父亲的右手一直在颤抖着。他想努力克制却无法得逞，抖得更厉害了。/p

他的思绪深陷在几十年前的世界里，那是一个肖恩从未去过，完全陌生的世界。/p

肖鸣继续说，我们来到庆城后，你母亲就把名字改为“晋望昆”。我一直不知道她究竟是在“盼望”，还是想要掩饰自己想“忘记”过去……/p

她在喀喇昆仑山脚下长大，在那里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……后来他们一起在新疆求学时重逢，读完中学又一起上了大学……/p

肖鸣有些不忍说下去了，顿了很久之后，他鼓起勇气告诉肖恩，你母亲在患病的最后时刻，就是去见年轻时的那个恋人最后一面，那个人在凉城。/p

肖鸣低下头继续艰难的说，那个男人，已患病很多年，大约是从动乱开始后没几年便患病了……/p

说到这里，他想起了离开乌市之前和晋雄的那场密谈。/p

他的思绪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，以至于所述断断续续，几次无法进行下去。/p

他说，这个男人患病，和你母亲有关……我一直以为你母亲不知道这件事。/p

但是现在想来，或许她是知道的……我已经无法求证了，我也不确定她最后有没有见到那个人……/p

这几十年来，她的怅然从未改变，也从不是为了我。在最后的时刻，她想见到的人也不是我……/p

她执意独自前往。而我唯一能做的是，派了一辆车，雇了两名护士陪她前去。而她在回程的路上就支撑不住，离开了人世……/p

肖鸣坐在那里被儿子所问，被迫回忆23年前的事情。在昏黄的灯光下，他的身形坍塌在那个破旧的皮沙发椅里，他带着眼镜低着头，缓慢而清晰的讲述着。/p

肖恩看着父亲的脸，看着他快要落光头发的脑顶，他完全被他对过去岁月的所蕴含的伤痛所震撼。/p

那种痛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