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山(1/2)

这年的一个冬日下午，向海正在球场上打球，王新念喊他，“向海!你爸来了!“/p

向山在一旁用手示意不要他叫，自己在球场旁看着儿子打球。/p

一眨眼，这孩子已经挺拔的像一颗松树。他继承了祖辈白净的面皮和极有神韵的单眼皮吊梢眼，却没有他的半点庄重气质。相反，他非常的阳光。/p

此时，他在球场上跳跃，虽然他个子不是最高的那个，却是身手最矫健敏捷的那个。/p

向山看着向海，想起了很多年前，他从南疆军区回到平城，看到八岁的他。/p

小小的他，剃着光头，后面拖着一根一尺长的小辫子。他稚嫩的眼睛里闪烁着陌生而羞涩的光，看着他——他的父亲。/p

他对他的映像还停留在上一次那个光着屁股吃着奶的襁褓里的幼儿。/p

向海，这个向氏家族的长孙，得到了向家老父亲的专宠，天天被背在脊背上，当成是对那个遥远的不知死活的儿子的想念。/p

后来，向海那条小辫子在吃饭的时候，被向山一把剪掉了。/p

那时候是五十年代初，他们刚进驻新疆，驻扎在昆仑山上。几十万子弟兵，一大半都没有成家。司令员要稳定军心，向中央寻求支援。/p

中央领导一声令下，从全国各省选调了很多女青年支援边疆，比如八千湘女进疆。后来，全国各地的女青年们，上海“鸭子“，湖南“辣子“，山东“大葱“，甘肃“洋芋蛋“都来到了祖国西北重镇。/p

要知道，那时候整个新疆的汉族人口才几十万。后来她们在新疆很快和子弟兵结合，成家立业了。/p

对于那些已成家的官兵也被要求把家乡的妻儿带到新疆，扎根在祖国的边疆。/p

他却迟迟未归，一直过了三年，才动身回家了。/p

一算七年未归，不知家人如何，爹娘是否安在，她是否还好……/p

他背着行李，翻越崇山峻岭，回到了平城。他打开院门的那一刻，向海，这个被向家老父宠的无法无天的长孙，正在爷爷的背上肆意玩耍。/p

他把行李放在地上，他的母亲先看到了他，冲了过来哭着抱住了他。心莲听到婆婆的叫声，从厨房门帘后露出头，看到了他。/p

她满脸满手都是黑灰，看样子正在生火烧饭。她眼里充满着一千万个不相信，又转而惊喜，一时间眼里崩出泪水来。/p

她用那双又粗又黑的大手抹抹眼睛，脸顿时花了，她又在尾裙上抹了抹手，迈着小脚就跑到里屋拖着扎羊角辫的向辉迎过来。/p

他才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女儿，原来他走的时候，她已再次怀孕了。/p

在他的凝视下，向海从爷爷的背上下来，怯生生的站在他的身旁，被祖母和母亲诱导了半天，终于颤巍巍的叫了一声，爸爸……/p

向辉却紧紧贴在心莲身边，怯生生的看着他，又跑进了里屋去。/p

几天后，他带着妻子心莲和两个孩子向海、向辉踏上了西去的列车。/p

几千公里的行程，途径火车，汽车，最后是马车，那地方远的像永远也到不了……/p

一路上心莲谨小慎微看着他，默默的揽着两个孩子，还时不时缩起自己的两只小脚。/p

是的，她是那个年代最后一批留小脚的女孩。拿新社会的眼光看，她的脚是正儿八经的旧社会遗产。拿旧社会的标准看，她的脚却还没达到“三寸金莲“的娇小。/p

在她被拉进小黑屋，被压住裹了脚正正好十天的时候，她脚上的脓水化开了。她痛的死去活来的时候，她的大弟弟冲进来把裹布给绞断了。/p

结果，最后留下了这样一双新旧都不认的脚。/p

她的大弟弟却正是她丈夫幼时的同学。她那做前清举人的爷爷，送大弟弟和向山一起读私塾……最后在一次酒席上，她那爱吃酒的父亲用20块大洋把她贱卖给了向家做童养媳。/p

而这一厢，向家那个赌鬼老父亲遗传了祖祖辈辈的规矩。自然，这事根本轮不到他同意，就成了。/p

一日，他从私塾回来，他刚到家，放下书箱，一转身，看到了院子里站着一个又瘦又矮的女子。她全身穿的素静，头上两根长辫子挽在一起，手缩在袖管里。。/p

她的装扮过于刻意的朴素，一双小脚，细腿伶仃的立在那里。她却正低着头，偷偷的打量着他。/p

他看了她一会儿，确认她不是走错人家了。/p

这时，母亲过来和他说，这是他父亲给他聘的童养媳。母亲既表示无奈，又极其嫌弃的看了她一眼，拿了他的书箱便进屋去了。/p

他自然是极力反对的，可他那老父亲出了名的驴脾气，怎肯为了他折了自己在前清举人门前的面子?/p

自己忽然有了童养媳，容貌不起眼，比他大一岁，还是个小脚……/p

他对此异常懊恼，却又无计可施。还好，很快他就和她的大弟一起去县城念书了。/p

那年，日本鬼子已投降，国军也渐渐江河日下，他唯一的儿子向海也满一周岁了。一个夜晚，他偷偷收拾好行李，准备直奔解放军而去。/p

走时，他在床边看到她的惊慌。她正在奶孩子。她那么瘦小，她不解又不舍的眼神让他有些慌乱。/p

心一横，他还是走了。/p

解放军进疆的时候，他原本要得空回一次家，但情形临时改变，他们去了兰城。/p

人生就是这么奇特。回家三天后的一个晚上，他在饭桌上用剪刀剪掉